恋什么爱,你高山,我深海。

【谢乐】采莲曲(四)

夏夷则

 

 

过了年,改了年号,我这皇帝的位置总算是坐稳了。年后一路忙乱,竟没多少时间和乐兄与闻人姑娘好好聚聚,乐兄如今是富贵闲人,倒是闲暇颇多,但闻人姑娘的时间却不充裕,我一边往各种赐封诏书上“咣咣咣”地戳着大印,一边盘算着要不要给百草谷再下一道旨意。

却没想到首先向我请辞的竟是乐无异。

他一身正儿八经极为隆重的定国公世子超品朝服,文质彬彬的向我行礼,口中竟也能说出几句客套的问安话,三年历练,倒真是长进不少。抱着孩子行大礼我看着都替他辛苦,用下巴示意他坐,感叹了句:“你越来越像这孩子年轻的时候了。”

这话不伦不类的,我身边的内侍本来就弓着的腰恨不得再低点,似乎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有什么稀世珍宝吸引他一般,我在心里嗤笑了下,挥手遣了诸人都退下。

“夷则!”见没了旁人,乐兄的语调瞬间畅快起来,眉眼弯弯的一点也没方才的庄重之态。

我也欢喜了起来,道:“半月未见谢前辈了,快抱近些让我瞧瞧。”

无异靠近了几步,许是听到我的呼唤,怀中被披风严严裹住的孩子抬头冲我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却让我大吃一惊。

“这……时候不对啊……”我凑近了仔细瞧,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定国公世子叹了口气,英挺的眉眼染上了几丝愁绪:“我此次前来,就是想请陛下让太医给师父诊诊。”

“理所应当,你先莫要担心。”

太医院左右院判都被我宣了来,两个白胡子老头轮流对着榻上的娃儿望闻问切,最后捋着胡子笑容满面。

“这位小公子身体安康,依臣等看来,便是在同龄的孩子中也算得上强壮。”

乐兄不好开口,我便问道:“他才不足三个月,就长牙了,正常吗?”

若不是我是他们的陛下,我都怀疑两位老先生能用唾沫喷我一脸:“陛下莫要戏弄臣等,从这位小公子的骨骼来看,起码也该满了半岁,长牙理所应当。”

我还欲辩解,榻上一直和乐兄玩着抓手指游戏的孩子,嘟了嘟红润的小嘴,发出了一个音节,震惊四座。

“爹……”

我呆滞地看向被叫爹的男子,他那表情简直好像虚空中凭空出现了无数只砺罂在我们面前狂奔而过一样,我都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偏偏我那圣手仁心的院判们还乐呵呵地火上浇油:“才半岁就能叫爹,此等天资,大人好福气。”

 

“爹……”

“我叫乐无异,不是爹。”

“爹……”

“别叫我爹。”

“爹……”

“乐无异。”

如此没有营养的对话已经持续一个时辰了,我从开始的津津有味听到如今的十分疲乏,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他还小,既然喜欢,就先叫着吧,以后慢慢纠正。”

哪知乐兄却很坚持:“再小也是师父,辈分不能乱。”

这位兄台在谢衣的问题上向来一根筋,我不再多劝,见缝插针地道:“你以后什么打算?”

他抽空回我:“京中太引人注意,我想带师父回静水湖。”

不管是乐大偃师有了孩子,还是大偃师谢衣死而复生,亦或是谢前辈不正常的生长速度,都太过惹人注目。

“也好,谢前辈的户籍和身世我会一并帮你解决,这些年来回奔波,你也可以趁机歇歇。”

他侧过头,琥珀色的眼睛盛满笑意,轻声道:“多谢。”

谢什么呢,我们之间,又哪里需要这些客套话。我的嘴边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沉默摇头。

“乐…乐…”

极小的一声轻喃打破了我们之间片刻的沉闷,孩子终于在乐兄锲而不舍的努力下改了口。

“唉!”这声应答快活到极点,每个音节都洋溢着喜气,感染的我也忍不住朗笑出声。

 

 

乐无异

 

 

师父的生长速度虽然稍快,但幸好还不算离谱,我们在静水湖的生活也算得上半安稳,偶尔外出也并未引起周围村寨百姓的怀疑。不过三四年,师父看起来已有六七岁的模样。师父在我心中地位非比寻常,况且前世师父身为偃甲人,并未享受过童年,种种因素叠加,我平日不免过于疼宠他一些,他虽乖巧懂事,但遇上不顺心的事偶尔也会发发小脾气,就如现时这般。

“阿衣,阿衣。”我停下脚步,半弯着腰假意喘了两口气,果见前边哒哒跑着的孩子脚步缓了下来。

见计策还未奏效,我哼唧了两声,靠在一边的凉亭柱子上,提高了声音:“我年纪大了,跑不过阿衣,阿衣你自己先去玩吧。”

远处的脚步声转了方向靠了过来,停在我数步开外。赤着脚,穿着单薄短衫短裤的孩子叉腰看着我,婴儿肥的脸蛋上仍是气鼓鼓的:“乐乐别骗人了,你才不老呢,怎么会追不上我?”

我睁眼说瞎话:“天气太热,我跑不动了。”

大概见我脸上果然是汗涔涔的,阿衣的表情没有方才那么生气,缓和了一点:“莲池那边凉快,我们去那里坐。”

桃源仙居图的池子中常年开满了荷花,凉风习习,花香袭人,阿衣蹲在我身边,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荷叶中嬉戏的锦鲤,似乎这看了几年的景是第一次瞧见一般,死活不看我一眼。

他自小是我一手养大,我知道他的性子平时极为平和,但有些时候脾气又大得吓人,骄傲到极点。我反手握紧他的小手,他的脸上还有些别扭,却没像之前那般连听我说话都不愿意,也没甩开我的手。

“阿衣。”我缓下声音唤他,见他不理我,就去顺他披散的发,一下一下的,他被我弄得不耐烦,嘟囔道:“有什么就快说。”

“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必须要去。”

“乐大偃师去行善积德,就要把我丢给别人?”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可算已是罕有的尖刻了。

我知道他气得狠了,却也不能松口带他一起去。大漠环境恶劣,地宫危险,我岂能让他随我吃这些苦头?

我将他的身子转过来,注视着他黑珍珠一般的眼瞳,敛了笑意表达我的严肃:“你还小,若我带着你,反而是多了一份危险,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行事,早日回来。”

这种大人式的平等交谈果然让他动摇了,他垂下了头,表情有几分黯淡,再抬起头时已没了方才的怒气,乖巧地点头。

“好罢,我不拖累你,我会乖乖跟着闻人姐姐,听陛下的话。”

我有些心疼,想转移话题,不让他去想即将到来的离别:“今天中午咱们就做醋鱼吃,如何?”

他最喜醋鱼,听我这么一说,果然高兴了起来,可是转念又低落了:“你一走,以后都吃不到了。”

我这提得都是什么话题,怎么兜兜转转的还在分离上打转,我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见我沮丧,他反而搂着我的手臂笑了起来:“乐乐别难受了,我下去给你抓鱼吃。”

脱去上身的短衫,阿衣活动了下手脚,用一条金丝绞线的发带束住头发,扑通一声跳进了莲池里。虽然他自小通熟水性,夏日更是镇日在池子中捉鱼采莲,我还是担心地起身张望。

不远处莲叶微动,几节莲藕自水中被抛到我的脚边,本以为阿衣也会跟着出来,荷花摇曳片刻却不见人影。

我挽起裤腿下了水,拨开密密的荷叶却瞧不出端倪,正想开口唤他,却感觉有什么在水下碰触我的腿,我心中一动,双手探到水中,猛地一提,哈哈大笑的孩子就被我高高举起。

他双手捉着一尾大鲤鱼,鲤鱼还在拼命地挣扎,带着阿衣的身体也在不停扭动,粼粼水波荡漾着,阿衣的眼睛里仿佛也盛满了流动的波光。

“乐乐,”他开心地笑,“这条鱼在你身边才捉到呢。”

“嗯,我知道阿衣很棒。”

他凝视我片刻,抿了抿唇,猛地将湿漉漉的黑发甩到身后,双手一松,鱼儿就跌回了池子里,而空出的双手突然死死搂住了我的脖颈。

我因为他放走鱼而吃惊的表情凝固了。

和水很像却带着截然不同温暖温度的液体滑落到我的肩膀上,他明明在抽噎,却强忍着不表现出来。

“乐乐……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早点接我回家。”

“嗯,我一定。”我的鼻子也有些酸涩。

“鱼……鱼被我放跑了……”

“没关系,等我回来,我亲自抓鱼做给你吃。”

“说话算话,赖皮的要被皇帝哥哥打板子。”

也不知道夷则来看我们的几次教给了阿衣些什么,我苦笑,心里却柔软至极,仍是颔首应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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