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什么爱,你高山,我深海。

【谢乐】采莲曲(五)

乐无异

 

 

从我重遇师父至今,我都尽量让我们的生活归于平凡甚至平淡。他知道我的身份是“偃师”,可对他来说,“偃师”的定义大概就是在他生辰时能送他一只栩栩如生会跑会叫的小猫小狗的高级木匠。

偶尔超出世俗的惊喜能够给孩子的童年增添几笔奇幻而神秘的色彩,但是若每日都消磨在妖魔鬼怪术法强力中,那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出于私心,我只想让他有个和别的孩童一样的童年,无忧无虑。

馋鸡被我叮嘱不得在师父面前化为妖形,免得吓坏小孩子。偶尔我会去师父留下的偃甲房中捯饬一番,秉着物归原主的心态,将师父留下的各种材料做成耐摔耐磨耐玩的小东西,并不开启中枢,亦不运用术法,打磨好了表面,涂上鲜艳的色彩,就拿去装饰小师父的房间。

后来有一次叶海前辈造访静水湖顺便还债,兴致勃勃地参观了师父的房间后,默然半晌,再转过身的脸有些发黑,连我留饭都拒绝了。

大概是听说我要走了,那天叶海前辈又吭哧吭哧地扛着一个大包进了静水湖。师父在午睡,我偷闲在偃甲房做一些小东西,阵法轻微的波动了下,一个人影踩着青竹铺就的回廊吱呀吱呀地走到我面前。

来人头上戴着顶小帽,插了根黑羽,半边黑色的眼罩遮住了一只眼睛。上身穿了件青蓝条纹的类似胡服的半长收身外袍,只是制作的格外笔挺,也不是高领盘口,反而两襟汇于中间,低低开了领子,用两排圆形的东西固定住。下身一条怪模怪样的紧身裤,脚上蹬着一双黑得发亮的大马靴,走起路来踢踢踏踏的。

我被他这身打扮震住了,张嘴就想问您哪位?但又觉得这静水湖能不经我手关闭阵法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进来的人,除了师父的至交好友又会有谁?这么个蠢问题还是别问了,这么左思右想,最后终于蹦出了声干巴巴的问候:“叶前辈好啊。”

大概是我的注目礼太过火热,他“嘿嘿嘿”地原地转了一圈:“欧罗巴海盗风,怎么样?”

叶前辈上次打外头游历回来,学回来几句新鲜话,其中有一句叫什么“槽点太多以致没法吐”,我当时不明白,现在瞬间意会了这句话的意思。

“挺好。”我点头,接着犹豫地问:“前辈,你的眼睛?”

他愣了下,顺手将眼罩往上一推,眼罩就绷在了脑门上,露出的那只眼睛和另一边同样的乌黑发亮,我松了口气。

“那边的时髦。”他如是说。

我觉得欧罗巴那边的人的审美挺奇怪的。

他将身后背得大包袱放在地上,看起来手劲很大,但其实没发出一点声响。

 “我欠你师父的最后一笔债。”

我“哦”了声,乐滋滋地蹲下身打开去看,叶海前辈果然好样的,连许多大内都难寻的珍奇材料也能找到,其实我都替师父觉得这笔债要烂尾了,没想到这下又能给师父做些好玩的东西了。大家都是熟人,也没必要过于客气,他拖过来张躺椅,靠在上边翘着脚看我挑挑拣拣。

没几下,我就选定了几样材料,准备在走之前再给师父留几样小玩意以备不时之需。叶前辈问我要做什么,我便也顺嘴答了。

结果他捂着心口一副倒不过来气的样子,直起身子指着我恨铁不成钢:“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宠孩子的。”

我用了片刻去反省我是否对师父太宠了,还是觉得叶海前辈只是不爽没了师父还有徒弟讨债的现状,于是笑眯眯地道:“前辈稍安,您的话无异受教了。”

他在躺椅上晃了两下,复又倒了回去,双眼放空:“真受教假受教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这么宠着他,我都替我老友的未来担心。”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味儿,此时他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冷淡,就连他当初知道师父逝去的消息时也未这般,我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好,只好按着之前的打算继续。

我从前襟中将一本封皮崭新的册子拿出,慢吞吞地递了过去,叶海前辈不耐烦地一把接过:“什么东西,这么小心翼翼的。”

他随手翻了几下,极快地扫了几眼,不甚在意:“哦,你师父确实喜欢记一些游记随笔,不过他性子疏阔,记完之后大多都随手夹进书中,倒难为你都整理成册。”

显然他是知道师父的习惯,并且也常看师父的手记,我心里有点酸。

他似乎瞧见了颇为有趣的一篇,指给我看:“这篇是我们上次前往天竺之后他记下的——别那副震惊表情,他只是避世,不是孤僻,为了探索偃术的极致,别说这中土河山,便是四夷外域,他也去过不少。”

“他常说,若是闭门造车,不听民声,不解民意,不知民需,便是有再高超的技巧,充其量只能称得上是匠人,而不能称为偃师。”

他合上书册,眼角有些湿润,微叹了口气:“乐无异,你很好。”

这声夸奖,身为偃师乐无异,我想我终于可以坦然接受了。

他站起身,理了下衣服,本有些褶皱的地方复又平整如昔,放下眼罩,剩下的独目深深地看我,满脸郑重。我以为他想交代我什么重要的事,也急忙恭谨地站好。

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个小包裹递给我,我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套和他身上衣服类似的欧罗巴风格的服饰。

我抬起头看他有些不明就里。

他用一种“这你都不明白“的眼神看我,抬了抬下巴:“给你师父的礼物,他以前见我穿的时候羡慕得不得了。”

见我满脸不信,他笑得不怀好意:“你和你师父相处的时间短,哪有我了解他,听我的没错,给他保管他喜欢。”

这话真是既刺耳又不中听,我抚了下留海心中暗道,前辈,这可是你逼我的。

“前辈说的是以前和师父一起游历欧罗巴之时的事?”

他犹自得意洋洋:“那当然,那时候乐小子你还没出娘胎呢。”

我也满脸笑意,等他自己回过味儿。果然,他紧接着愣了一下,反问:“乐小子,你怎么知道我们去过欧罗巴?”

我一手提着小包袱,一手将那本册子又递过去:“第十三章第二篇。”

他去接册子的手有点抖,最后干脆光棍的一摊手推回给了我:“我不看了,他写了什么你直接说吧。”

我垂首翻到那页,看着熟悉的笔迹,笑了:“也没说什么,除了和前辈在欧罗巴的一些见闻以及被启发的一些偃术小技巧,还顺便提了一句,叶前辈借了师父的偃甲材料去换酒喝,当时答应以后双倍偿之。”

大概他也没想到师父会在游记中事无巨细的什么都记下来,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谢衣,我上辈子真是欠你的。乐小子,我先告辞了。”

“前辈不看看师父吗?”

他停下离去的脚步,却没回身:“不看了,见了面又说什么呢?你想让他和过去没那么多牵扯,重新开始,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我便顺了你的心意。只是乐小子,你让他完全脱离了过去,真的为他好吗?这个不通偃术,不喜术法,被你宠得懵懂天真的‘谢衣’,真的是你盼得那个人吗?”

我抿了下唇,回道:“前辈多虑了,他既是谢衣,一定会走上他该走的路。”

这次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内容复杂难明:“你要离开了,需要我帮你照顾你师父吗?”

我摇头:“我请托了夏夷则和闻人羽帮我照顾师父,以他们的能力,想必无忧。前辈要游历四方,带着个孩子不方便。”

叶前辈的唇边绽起抹冷淡笑意,拖长了腔调:“是皇帝和靖国公啊。”看我有些不悦,他又轻飘飘地补上了两个字,“挺好。”

我有些难堪:“等这次回来后,便没什么大事了,我就开始教师父偃术,不会耽误了师父。”

他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那你早日回来,便是不能回来,也多多去信给你师父,别短了联系。”

叶前辈今日说话好像总是暗藏机锋,不像他往日有话便直说的爽朗性子,我有些猜不透他的用意,只好当他是单纯的担心师父。

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养孩子不容易,把馋鸡留下来给他,若是想你了也能有个办法相见。”

可是直到走,我也没开口留下馋鸡,我既然将师父托付给夷则他们,想必是要养在皇宫里,留下馋鸡,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多有不便。若真有事,师父还有偃甲鸟,也不会联系不上我。何况此去时日并不会太长,思念虽然煎熬,但也不至于不能忍受。思来想去,我还是一并带走了馋鸡,留下一个被夷则牵着哭红眼的孩子。



TB那个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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