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什么爱,你高山,我深海。

【谢乐】【采薇G文】瞻彼日月,悠悠我思(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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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而来的后半部分_(:з」∠)_    

刀,慎入

第四世 绿兮衣兮,心之忧矣

 

 

细雨成线,滴落在沁然透亮的黑瓦上,蜿蜒过蛟龙跃海的花纹,飘然而落。栉比鳞次的房檐的更远方是层层叠叠的马头墙,鳌鱼的座头被洗刷的格外神气十足。

烟雨蒙蒙的小镇五月,静谧到令人沉醉,唯余雨声轻轻打在青石板上。青砖门罩下避雨的青年,虽是初来乍到,同样也被这场突如其来却又美好无比的细雨吸引了全部心神,湿漉漉的棕发被他利落得绑起,却还有几缕碎发黏湿脸颊,颇有几分狼狈。可抱臂独立的他眼里却是清亮的笑意,朝气蓬勃的似有一轮明日冉冉而生。

雨声淅沥,他不知已站了多久,只听身后“吱呀”一声,乌门半开。

他侧身,本以为是生命中一次无意的偶遇,却没想到是烟云倏忽而美妙无比的一场缘。

白衣被有些斑驳的乌木半遮,男人侧颜的轮廓柔和的犹如被水轻轻润过,那对微微抬起的黑眸中闪过片刻惊讶,瞬间又蕴满笑意,仿若有云烟而过,融入了渺渺烟波之中。青年从未饮过酒,此时却觉得有些薰然。

那人驻足门里,嗓音若令人沉醉的老酒缓缓流淌:“公子忘了带伞?”

青年脸微微红了,好似被身后被吹落的红色杏花染透一般。

“我叫乐无异,乐是乐律的乐,无异是居职还私两者无异的无异。”冲口而出的自我介绍,若雨落交击出的动听旋律。

白衣人愣了愣,再度加深的笑意深入到了眼底,撑着门板的手微使力,他整个人就站到了青年的面前。

“在下谢衣,是前边医馆的大夫。”白袖轻扬,修长的指掌间木柄的油纸伞带起优美的弧度。

“乐公子拿去用吧。”

乐无异退了两步,猛地摇头:“先生是要去医馆吧,我不能耽搁先生。”

他摇得太急,飞扬发尾上的几滴雨露打上了谢衣的额角,其中一滴自眼窝滑下,宛如清泪。乐无异反折了蜀锦袖口,露出了雪白里衣,急急去擦。

“对……对不起……”他失了往日的聪颖善辩,支支吾吾不知所云,慌乱的简直像当年第一次拿起剑却被父亲狠狠打落一般。

手腕被轻轻握住,力量不轻不重,温热的掌心却好像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无妨,乐公子既然不放心……”谢衣微微垂了头,黑发就顺着雪白的衣襟滑下,“那便和谢某一同前行,可否?”

他抬眼,目光就直直撞进青年亮若星子清可见底的棕瞳中,四目相接,乐无异的脸又红了一层。

“好。”

谢衣撑起伞,淡蓝的纸伞上雪白的碎花在密叶中点点盛开,清雅至极。

“此乃当归。”谢衣执伞回眸,向仍驻足不前的乐无异伸出手,“乐公子,请。”

短短刹那的缘分,相逢,然后在雨停后各自分手,一切似乎都本该随那场雨一起远去。

可那仅仅是如果。

医馆外不远处有一棵大槐树,乐无异时常站在浓密树荫笼下的阴影后,等待那人自此经过的片刻。这一个片刻,或许他会给那袭白影一个微笑,亦或只是默默不言,数着谢衣的步伐,直到白衣不见,再沿着一步一步走过。

仿佛也走过了谢衣经历的所有路途,看到了谢衣眼中曾看过的风景。

秋叶飘落的时候,谢衣的脚步停在树前,这次他没有向前走,背着药篓的大夫含笑颔首。

“乐公子,药材不够了,要和我一起去采吗?”

似乎和那日细雨中伞下的同行相同,只是一次短暂的缘。但这次却又有不同,被泥土沾染锦袍的乐无异对着手边的药草侃侃而谈,让本来只是因为莫名心绪发出邀请的谢衣既惊又喜。

“乐公子喜欢医术?”

“很喜欢,只是才开始学习,不甚精通。”

学习的开始是因为谢衣,可最后却不仅仅是为了谢衣。

第二天的秋日很好,大夫晒着药草,闻着属于药物的淡淡清香,轻笑出声,也许,收个弟子也不错。

可那日,路过枯叶飘零的槐树下,却再没感受到追寻的目光。他等了三日复三日,直到友人带来了远方的消息。

——乐小将军替父从军,上了北疆战场。

大夫在又一场秋雨中,收到了来自南边的疫报。那日大夫收了描绘着当归草的伞,静立在槐树下,最后默然转身,渐行渐远,徒留一声叹息。

又是一年杏花雨,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隔窗,小镇的雨中宁静却被“嗒嗒”的马蹄声打破。

独马银甲离人归。

战衣未退的将军,银色轻甲被雨洗得近乎雪白,若一朵盛开到极致的杏花,凋零在这烟雨小镇中。

他敲响了那扇斑驳的乌门,希望门内能再有人半侧着笑颜,递给他一把描着当归的油纸伞。

半晌无人应,于是马蹄踏着青石板的声音再度远去。

大槐树前半步就能清楚地看到医馆内大夫忙碌的样子,以前的乐无异却从未敢踏出这半步,而如今他终于迈过了这段距离,却只能看到满目萧瑟,大门紧闭,铜锁锈迹斑痕。

推开那扇无人把守的大门,空荡荡的医馆中,唯有蒙尘的桌案上,一把已经陈旧的油纸伞,当归依旧,故人不归。

 

 

第五世  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京城谢家藏了把琴,琴名焦尾,上有七弦,其音清越绝伦,美妙无比。可惜谢家人历代皆不善琴,唯独这一代,出了谢衣这么个人。

谢衣十六岁那年,擅古琴精乐律之名已经传遍京都,世家子弟饮宴若能请来谢家的三公子助兴一曲,已经是极为光彩之事。

自及冠至今,谢衣已经负着他的琴走过很多地方。已经名动京都的世家子除了华丽衣冠,辞了美婢侍从,一袭白衣孑然一身,自江北游至江南,兴致来时,便寻一山林清幽之地抚琴自娱。

而将以一曲《剑气浑脱舞》名震江南的乐无异,在那时还只是江陵乐坊的小小无名舞者,每日最为苦恼的大概就是他最钟爱的剑舞得不到乐坊大家的肯定。

日后江北最有名的琴师和江南最有名的舞者,初次的相逢实在称不上美好。

为了十日后淮安王寿宴献艺,乐无异看中了抱云堂的最后一匹缭绫,而不巧,为做新琴囊的谢衣恰好也看中了。

见对方虽然彬彬有礼言语温和,但其实暗藏的态度也是半步不让,年轻气盛的乐无异赌气道:“若先生琴艺可让乐无异折服,这料子自然归先生。”

然后便是金川河边谢衣的一曲惊天动地的《渔樵问答》,绕梁三日仍有余音,听呆了乐无异,甚至连河上的渔夫也都停了号子声,屏息静听,直至余音已绝仍然回味不已。

愿赌服输,乐无异虽然刚刚弱冠,却也是个心胸坦荡之人。他不多做辩解,亦不想告知对方自己的难处,更没想过借着谢衣的才华来为自己加重砝码,只是抱拳默然离去。

谢衣为人谦冲,并不是争强好胜多惹是非的性子,但那时少年挑衅的眼神却让他莫名其妙地失了分寸,应下了这有些荒诞的赌局。此时抱着赢来的缭绫,看着乐无异倔强远去的身姿,谢衣却有些失了神。

打听一个人对谢衣来说并没有多大的难度,不过一日,他就得知了金陵乐坊中对于剑舞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以及淮安王寿宴——这个乐无异努力争取来证明自己最好的机会。

七日后,金陵淮安王大寿,京都谢家的三公子抱琴贺寿,愿为淮安王献上一曲,而金陵乐坊的乐无异和曲一舞《剑气浑脱》,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一舞山河尽失色,一曲成名天下知。

那日仍是金川河畔,已成为金陵乐坊顶梁柱的乐无异,在绿柳初芽之时送别了自己的知己。

“谢先生,此去还要继续云游吗?”

“接到了家中的传信,谢某要回归京都了。”

自小生于江南长于江南的乐无异,对于京都只是个懵懵懂懂的概念,京都是权贵云集之地,小小的金陵乐坊自然是不敢肖想的。

他们都知,此去兴许再难相见。

谢衣盘坐船头,抚琴于膝:“无异,我再为你奏一次《渔樵问答》吧。”

曲终有尽,别离有期,他们击掌相约,来日必当再琴舞相和。

三年后,谢家三公子被太子举荐,身居大司乐,入侍东宫,从此谢三郎一曲凡人再无缘听得。而金陵乐坊也因为乐无异一跃成为江南第一乐坊,世人提起剑舞灵秀的乐无异,谁人不尊称一声“乐大家”。

这三年间,乐无异和谢衣虽然只是信件偶有往来,却也半点未曾生疏,不过是寥寥数语,他们却能明白的对方所思所想,暗叹一句知己难得。

夏去秋来,天子一纸诏书宣乐大家入宫献舞,沿着长江一路北上的乐无异,还在想该在信中给谢衣写些什么的时候,萧瑟秋风带来了京都的风云色变。

——太子遭佞臣构陷下狱,大司乐谢衣直谏天子,触犯天颜,被判秋后处斩。

即使成为阶下之囚,身处法场,谢衣的眼神仍若秋月寒江,坦荡无惧。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远处分开人群抱琴而来的天青色身影。

那人的脚步并不慢,却没有半丝慌张失措,甚至是十分坚决的步步向前。家人早已与他道别过,此时肯冒风险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谢衣心底其实早有定论。

乐无异一手抱琴,一手将谢衣鬓边的乱发抚正,柔声道:“我本想给你带酒的,但你说过琴师当少饮酒,我便将你留给我的焦尾琴带来了。”

谢衣已经明白乐无异的意思,他挺直腰身,展颜而笑,似乎仍是那年春日初逢。

“当年的约定,虽然迟迟未履,但幸好谢某还未失约。”

离午时三刻还有些时间的,监斩官同情太子一党,睁眼闭眼间,谢衣已经接过琴,弦音轻扬,一首《潇湘水云》。

谢衣本来最喜《渔樵问答》的洒脱自在,可没想到今日他的绝响却是这曲《潇湘水云》。但他知道,就算别人都不懂,乐无异一定懂。

舞步随着乐声轻踏,乐无异的身姿优美的令人炫目。从未有人能将“潇湘云水蔽九嶷”跳得如此行云流水天衣无缝,也从未有人敢将《潇湘水云》跳得如此丝丝入扣感染人心。

煞气环绕的法场,似乎也被这乐曲淡了杀意,也被这舞姿迷了人心,甚至连监斩官也忘了时辰。

可时辰还是会到的。刀落的那刻,乐无异砸碎了手中的上古名琴。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江北谢衣,也再无江南乐无异。

三尺瑶琴为君死,从此天涯无知音。

 

 

他们的命运是一场华丽的诅咒,有过敌我两立的半生相思,也有过相见不识的无尽悲凉,亦有黄泉相隔才知君心的孤独坚守。可再刻骨的感情也只有片刻的相逢,铭记的时光却需要用一生去祭奠,生生世世都无法摆脱,不能结束。

——老友,这已经是第八世了,为了他,跳进剑炉自戕而亡,以精血相助,元神涣散,这一世不得人胎,难启灵智。天帝相询,你可后悔?

——烦请送谢某入轮回。

——……痴儿。

 

 

第九世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人间有位大偃师名叫谢衣。

传说中他的偃术通天彻地,经他的手,可使木鸟展翅而翔,可用偃甲代替人力,更可逆转生死轮回,以偃术创造生命。

长安定国公之子乐无异就是循着这个传说跑出长安的。

定国公乐绍成富可敌国,若在他想来,独子自然最好承己衣钵,熟读兵法勤练武艺,再不济,也要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可这个身子骨自小柔弱的儿子,心智却非一般坚定,认准了一样就死不回头。

乐无异竟迷上了偃术。在乐绍成傅清姣记不清的某年某月某日,他们的小儿子哭哭啼啼地在落花的午后被一个男人迷住了。

傅清姣不明白一只偃甲鸟怎么就让儿子着了魔——当然她承认这只偃甲鸟比她以前见过的任何一只都要精妙,可每天看到儿子像宝贝似的抱着偃甲鸟不肯撒手,做娘的当然会心里不是滋味。

“无异,等有一天你见过谢衣谢大师的作品,就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大哥哥的偃甲鸟也很厉害,肯定不比谢爷爷差。”

小小的孩子在她的指导下一下下认真雕刻着,眼睛里失了稚气,专注的让人目眩,那只偃甲鸟仍然蹦蹦跳跳得在乐无异脚边撒娇,简直比真鸟还要淘气。

傅清姣哑然无声,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撼动“大哥哥”在儿子心中的地位了。

后来当傅清姣知道“大哥哥”的真实身份后,打量着两页来自西域薄薄的仿佛能闻到风沙和阳光的味道的信纸,她才发现,原来自那年她不知道的那刻起,她的儿子的命运已经和另一个人紧紧相连。

经年后朗德寨与乐无异的再次相逢,谢衣并没有想到不过是举手之劳的援手,却让这个容色秀丽的少年走入了他的生命。绝高的偃术天赋,纯良的心思,最让人惊讶的是,眼前这个人这么努力的追逐着偃术,一切的开端不过是当年自己的一句劝勉。

大概是静水湖的夜太过静谧,谢衣甚至以为万籁俱静中唯有他们对偃术的热爱才是真实,所以乐无异身上散发的喜悦和崇拜才瞬间打动了他的心。他听着那句迷人的“半师之分”,心底却忍不住在想,如果能让这个孩子喊自己一句师父,又该是如何美妙。

所以当大偃师轻松表露出收徒意向的时候,谢衣觉得是理所应当,可被幸福猛然击中的乐无异却觉得命运待他太过厚爱。寒夜冰冷的捐毒遗址,张口就是一口沙子,乐无异却觉得刹那间虚空中开满了花,春意堆积全是幸福。他甚至想用所有去呵护这份来之不易的缘,永远驻足在这一刻。

舜华之胄很美,柔和的光在木叶法印上流转不定,而一身白衣的大偃师被笼罩其中,身姿淡然,若隐若现,回眸的墨瞳中更是欲语还休,动人心魄。

可没有人再有心思去欣赏这样的美。

仿佛带有生命的绿光又一闪,乐无异伸出的手再度被舜华之胄滑开,不过半指的距离,是最决绝的呵护,也是最残酷的温柔。

而谢衣的温柔与牵挂甚至延续到了比生死还要遥远的时刻,当世上再无他,他仍用自己的方式让乐无异感受到了属于师父的呵护。

但谢衣也许永远不知道,乐无异要的不是死生之间的一盏指路明灯,也不是背负谢衣心愿的踽踽独行,而是与他的师父携手那么走下去。即使流年匆匆,垂垂老矣,须发皆白,乐无异的每声“师父”也能有人颔首回应。

大偃师乐无异有一个不曾说出口的心愿,傅清姣知道,乐绍成知道,夏夷则和闻人羽也知道,却无法帮他实现。

因为梦中初遇的那年,谢衣俯身抚过小小孩童眼底的泪水时,指尖带着花香的温度,已成为永远不可追回的遗憾。

 

 

谢衣驻足三生石畔久久不语,上边光影交错的画面是不该被他知道的生生世世,而这生生世世的错过是比死亡还要无情的诅咒。

不远处的孟婆舀着迷魂汤塞给渡过奈何桥的游魂,口中反复念叨:“前尘皆苦,作何不忘?”

“给我一碗。”谢衣说。

孟婆无神而浑浊的眼看了看他,没有理睬。

“给我一碗。”这次谢衣加重了语气。

一碗浓汤饮尽,谢衣方明白孟婆眼中的无奈和同情是什么。若情深入骨,除非灵魂湮灭了,又怎能不去想不去记住那些点点滴滴?

爱而不得,求而不能,生难相守,死不相逢。

——痴儿,自散元神破除诅咒,你又是何苦?

——那些苦,我不想再让无异尝到了。

——……………

——他下辈子会是什么样?

——没有你,他下辈子不被情咒所困,自然能妻贤子孝,不知愁苦,正常轮回。

——呵,那就好。

 

 

第十世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长安大善人乐无异,享盛世太平,一生乐善好施,生活富足,家人和睦,享年百岁,无疾而终。

人人都说乐无异是个有福气的人,简直得上天庇护,一生顺遂,不曾有半分艰难坎坷。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生命中最隐秘的深处,有一处残缺的荒芜。无论拥有多少幸福,也无法弥补那处空白的遗憾,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活生生的从他的灵魂中被剜去,将他割裂成了碎片,即使再怎么弥合,曾经破碎的痕迹也不能消除。

终其一生,乐无异也不明白,到底他失去过什么,能让他的心在得到那么多人真心的关爱和陪伴后,还是不知餍足,无法完整。

 

 

END

写这文因为想各种各样错(gou)过(xie)梗脑细胞快不够用了,所以中间的六七八世偷懒略了过去,等有时间了慢慢再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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